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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编者按:本文由黄州区理工中专退休教师陈林波口述,黄州书局周刚整理。

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
      我个人今年快70岁了,退休前从事教职41年,我至今也不信佛教,更不信鬼神。徐海晏(安国寺按:原文为“海燕”,今改为“海晏”,老和尚法名显光,字海晏。下同)是佛教徒,我和他打交道只有短短2年时间,但是我很崇拜他。尽管那时候我很年轻,尽管50年快过去了,他的言谈举止和音容笑貌,还经常浮现在我眼前。

初见

     1968年,由于文革,我的高中学业中断。当时已经取消高考,我们这批学生根据上级安排,各自回到家乡参加劳动,等待安排工作。我的家乡在上巴河剪子岗,回乡后,我被安排在大队里搞专案。

     说是专案组成员,我的工作主要是跑腿,当个通讯员。主要工作就是跑公社,跑各小队带个口信,送个文件什么的,剩下的就是通知本大队的几个“阶级敌人”开会学习,接受批判教育。

      当时的“阶级敌人”,指的是“地富反坏右”,俗称五类人。这是自解放以来各个时期政治运动中揪出来的阶级异己分子。现在看来,这里头有坏人,但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老百姓,并没有什么劣迹。

       徐海晏,是这“五类人”中的一员,当时给他戴的帽子是“政治和尚”。当时也有个说法,说徐海晏的帽子已经摘去,“政治”两个字已经取消,是上面安排他回原籍劳动,但是剪子岗大队却一直将他列入“五种人”,对此徐海晏有过异议,但也没有办法。

        一天,大队要我去通知徐海晏来参加学习,我在合作社代销店第一次见到他。

        代销店门口聚着一群人,但很安静,大家都专心致志的听一个人讲什么。我也凑过去看。


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      人群正中,一个老者端坐在椅子上,着普通百姓服装,短发长须,皆已花白,双目炯炯有神,神态安详。他讲话声音不大,速度也不快,半文半白,但很好懂。他讲的内容我现在记不起来,大致是时事政治类的。周围都是本地普通的农民,平常开会都是乱糟糟的,出各种状况,而此时却异常安静,津津有味的听老者娓娓道来。

       这个老者就是徐海晏,那年,他已经57岁。

        徐海晏对我这个小青年很客气,问明来意后,又问清集中学习的时间和地点,给了我一直按时参加的答复,然后又开始继续他的话题。围观的群众也没人搭理我这个打岔的人,继续安心听他讲故事。

        现在回忆,徐海晏当时讲的时事政治里,夹杂了很多佛教的经典和道理,而且他的“讲故事”很能吸引人,无论他走到哪里,哪里都能聚起一大批人,围着听他讲故事。他的故事也不是老炒剩饭,而是很多新鲜的时事和新闻。他自己订有一份《人民日报》,还有一份《参考消息》,这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事情,至于他是怎么订到的,我至今也不得而知。

交代

     徐海晏住在徐家湾自家的房屋里,土砖屋,两间。他平常参加集体劳动,有自己的菜地,自种自吃,还养了鸡。他不沾鱼肉荤腥,但吃鸡蛋。

      听专案组其他人传说,徐海晏过去当过国民党政府中央佛教委员会的委员,与国民党高层有交往,解放后,他又三次企图出境外逃,都是从边境被押解回来的。他是本地人,家里还有亲属,所以遣送回原籍劳动改造。造反派抄过徐海晏的家,其中最主要的物件有两件:一是他的法衣,据说这件法衣金碧辉煌,一只袖子用的布料就可以供成年人做一件上衣;二是有一副丝织的画像,是他本人的,画像有3米多高,这幅画像比当地最大的毛主席画像还要大,据其交代是他的弟子,一个国民党高官专门为其定制的。这让当地的群众很气愤,于是,连同一些佛经、书籍、手稿等统统付之一炬。

      我亲眼见过徐海晏的交代材料,厚厚的一叠信签纸,钢笔书写,字迹工整洒脱,纸面干净整齐,连一个墨坨都没有。一份交代书,就像是一部字帖。

       在徐海晏的交代材料里,详细记录了他的人生历程和主要活动。

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      他1911年出生于上巴河剪子岗村,俗姓徐,名海晏。3岁出家,法名初为一而,后为显光,老年后自号化石。在寺庙随师傅读佛经,习古诗,深得造诣。30多岁时,在国民党和汪伪统治期,他先后出任武汉归元寺、杭州海潮寺的首座、主持,成为当时全国宗教界有影响的人士,当选过民国中央佛教委员会委员,其皈依弟子中不乏当时的高官显爵。解放前后,由于对共产党宗教政策的猜疑和不理解,他多次企图越境前往印度,但都被抓回。为此,他蹲过大牢。1957年,他回到家乡黄冈县,出任安国寺方丈。后文化大革命爆发,他又受到冲击,被遣回原籍劳动。

      当时的情况,并不是一次书面交代就能过关的。对于“阶级异己分子”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,一是要经常组织学习,帮助他们改造思想,二是他们要定期的向组织,向专案组汇报思想,有的还要进行批斗。徐海晏当时没有受到批斗,但是要定期汇报思想,定期的交代问题。

       听徐海晏交代历史问题,简直就是一种享受。几十年来,我上过大学,也教过书,也听过不少领导专家的报告,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赶得上他的口才。他博闻强记,语言能力极强,再加上温文尔雅的风度,绘声绘色的讲解,不管是谁,几分钟后整个注意力就会跟着他走。

       我第一次听他交代,整整听了三天三夜,这中间只有吃饭时间和很短的睡觉时间。

        他从自己出家开始讲起,一直讲到遣送回响劳动。重大事件,他都会讲出准确日期,事件所涉及的人名,年龄,身份等,都清清楚楚;遇到路上行程,他会讲出交通工具,行程时间。

      我记得他曾经讲过在杭州的一件事情。抗战结束,有国民党部队占据寺庙房屋不还,他故意发动信众前往寺庙烧香还愿,并与部队发生冲突,以至于不对不得不撤出寺庙,退还庙产。后来《文汇报》还发新闻《官法胜不了佛法》。我当时还看到了这张报纸。

       这件事情,前因后果很复杂,牵涉各方面人士数十人之多,他交代背景,讲述事件过程,事后影响等等,逻辑严密,条理分明,而且富有悬念,以至于听者很快入神,乐此不疲。

        现在想起来,表面上是徐海晏向我们交代问题,实际上不知不觉中,他向我们灌输了很多道理,诠释了很多政策。三天过后,我们听完他的故事,专案组一致认为,他没什么问题。

      专案组的结论,让上头不满意。当时公社的领导还批评专案组阶级立场不坚定,于是徐海晏不得不重新到公社做一次交代。这次我们没有参加,但据参与者说,他们也饶有兴趣的听了三天三夜,最后做出的结论与我们大同小异。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,事情传到了上巴河区领导的耳朵里。领导发了话,让徐海晏到区里作交代。结果是一样的,区里领导听了三天三夜,兴致盎然。

品性

     徐海晏待人接物极有礼貌,与其说是一个和尚,不如说他更像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,一位有学问、有修养的传统儒家知识分子。

      

      我当时是个愣头青,也读过一些书,思想上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,也有些激进,对于“五类分子”,内心难免是有些抵触的。在和徐海晏的接触中,我却很直观的感受到,他不像什么“阶级异己分子”,不是什么坏人。他很可亲,但也很有分寸,不卑不亢,跟他接触,让人感觉很轻松,很愉悦。我也和他讨论过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等问题,他轻描淡写的说,信则有不信则无。我至今也不信鬼神,徐海晏是佛教徒,信鬼神,但我确实欣赏他那种为人处世的风度。


      说他谦虚谨慎,并不是他胆小怕事。当时,大队包家咀3小队,有座小庙,很简陋的一座庙。一些红卫兵把它当作“四旧”,就给拆了。徐海晏听说这事后,很是不高兴。他给省里领导写信,反映这一情况。这事放现在或许不算什么,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,他又是被监管教育的对象,管这样的事,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。就算上面不追究,那些红卫兵是可以随时揪斗他的。可是,他不怕!不久,省里就有回音了,说红卫兵的做法不妥,还专门拨了一笔钱,重修被拆掉的庙宇。这件事情,让人们对徐海晏刮目相看,都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神秘感。


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
      徐海晏虽然年幼出家,遣送回来后,却与乡亲相处很融洽,没有一点大人物的架子,朴实如普通老农。他平常也参加集体劳动,而且很内行。一次队里集体挖红薯,收成不怎么的。大家七嘴八舌,他很淡然的说,在中国北方,种红薯有个诀窍,叫“高垄密植,长藤盘栽”,那样做收成会高一些,南方的情况我不清楚,大家明年可以试一试。这番话,我印象很深,确实体现了他的水平。实际上,根本不存在什么南方北方的差别,他这样说,既顾及村里那些庄稼把式的面子,又能够让大家很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建议。有人就问他,你当和尚,吃的是供养,怎么也晓得种庄稼呢?他说,中国的和尚很早以前就是自耕自食,我在杭州海潮寺的时候,庙里有田地,我们都是自己耕种。

      大和尚也有很幽默风趣的一面。一次夏夜乘凉,大家伙又吵着要他讲故事。他说,那就讲个“斗资批修”。老乡们说,那没什么听头,讲点别的。他说,今天就讲这个。于是他开始讲资本主义,讲苏联,故事越讲越有味道,周围的人逐渐的将自家的竹床都搬到他的身边,围着他安静听讲,连个打蒲扇的声音也没有。这一讲就是连续几个晚上。结果有天夜里突然下雨,大伙只得一哄而散,这时“斗资”的部分才刚刚讲完。隔天雨停了,大家又来乘凉,要他接着讲“批修”,大和尚说:“批修”被雨打湿了!引得大家哄堂大笑。

      徐海晏大约是1970年前后,离开了上巴河,据说是去了武汉,去了归元寺。那个时候,文革初期的暴风骤雨已经结束,有些宗教政策在逐渐改正,落实。这以后我就很多年没有见过他。听人说,当初大队不承认他是摘掉帽子的“政治和尚”,继续把他当“五类分子”对待是错误的。不过徐海晏不记仇,也没有记恨大队的一些干部。大队有些干部后来到武汉归元寺,徐海晏还专门摆斋饭款待过他们。

余音

     徐海晏再次回到黄州,是十几年后的事情,他以七十多岁的高龄,回黄州安国寺任方丈。经过他的努力,安国寺终于又重新开光。徐海晏这个名字再没人提起,人们都尊崇他为显光法师。

      真正让人震撼的是他的葬礼。1998年,他以87岁高龄辞世。那天,老家的道路被川流不息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,来自全国各地的佛教徒、信众,在他家乡漫山遍野的跪拜祈祷。高僧火化,已是惯例,而他生前要求,不火化,要棺葬,葬在自己的故乡,陪伴早逝的父母。他的这个决定让所有的人又一次瞠目结舌,然而无论是僧界还是俗界,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,平静接受了他生前所作的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。

       因为,他本身就是个传奇。

        以上部分为陈林波口述内容

手记

      一个偶然的机会,认识陈林波老师,他曾经和显光大和尚(徐海晏)有过近距离接触。于是,他口述了这段历史,我文字记录并整理,便有了《黄州书局》本期的内容。

      我是见过显光大和尚的。大概是1996年,我在毛忠良先生手下工作。毛兼任黄冈市政协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副主委的职务。在工作中,经常有机会随他到各寺庙去看一看,接触到那些有名的宗教人士。显光大和尚当时在黄州安国寺住持。

       显光大和尚当时身体已经有些衰弱,但神态慈祥,言语不凡,给人很深的印象。他和毛先生的话题主要是落实政策,收回寺庙被有关单位个人占据的房屋和地产。

        1999年,我在黄州晚报工作,参加过拯救青云塔系列报道,开始深入接触有关黄州安国寺的内容,其中,读到了显光大和尚的诗文,至今回味不已。

偶感

当年说法狮子吼,今作人间纺线婆。
一味牵长扯不断,看来还是接头多。
(1957年在安国寺生产) 

安国寺庭院即景

禅房夜掩窗,莫使月来光。

月来风亦至,僧无破衣裳。
(1988年春)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这是很值得玩味的两首诗。

       第一首诗写于46岁,这显然是在破四旧的历史事件下的产物。寺庙僧众自力更生,要做社会主义劳动者。显光大和尚的工作是纺线。由于技艺比较生疏,棉条难以成线。自嘲之中,他还不忘深邃的幽默一下。“一味牵长扯不断,看来还是接头多。”两句看似戏谑,其实寓意深重:任何工作,如果不能协调一致,一味牵长,必然是磕磕绊绊,无法和谐流畅,只好一次一次地停滞,接好,重新再来。


      第二首诗则一直读得似懂非懂。禅房的窗户被夜色掩映,但是不要让月光来照耀。月光照过来,风也就会来,连破旧的僧袍都没有,怎么能抵御寒风呢?大和尚是究竟感怀寺庙破旧,四处漏风?还是借祈愿月亮不至,来阐述佛陀的大慈大悲?抑或还有其他更深的含义?


      可惜,读到这些诗文的时候,大和尚已经于前一年,1998年底圆寂。斯人遗世,无法就其中深意当面讨教,深以为憾。


【如福文化】安国禅林 | 回忆文革中的高僧显光:他本身就是个传奇

      从陈林波老师的讲述中,我们更可以看到,在一个特殊时期里,一个有着充满人格力量的显光大和尚,可以感受得到包含佛教文化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。我们还不由得反思,我们该如何面对人生的波折?我们怎样才能获得强大的内心力量?我们人生追求的目标究竟是什么?

       这是一个关于生命意义的主题,这难道没有意义吗?

      显光大和尚一生所处大转折,大变迁,大震荡之时代,社会变革掀天揭地,气象万千。作为佛教徒,他一生笃信力行,其言其行,其德其文,均为上乘;其经历、其命运,在时代大潮中颠簸起伏,悲喜交加;其人格、其思想则如浑金璞玉一般,绽放着迷人的光芒。他不仅影响了众多弟子信众,还更广泛的影响了其他社会人士。毫无疑问,作为一代高僧,他将青史留名;他传奇的人生经历也将成为黄州地方文化中的宝贵遗存。

      遗憾的是,当下并没有更多的人关注显光,其年谱未见整理成型,其诗文着作未见正式出版,互联网上关于他的内容也更是一鳞半爪,寥寥几笔,这种情况与他生前地位以及学术水平是不相称的。

      黄州书局播发本期内容,意在抛砖引玉,引起黄州文化界、佛教界以及学术界对显光大和尚的重视和关注,也期待更多有价值,有建设性的的研究成果出现,为黄州古城的文化建设添写新的一笔。   

作者简介:周刚,传媒学者,黄州东坡文化研究会副会长,黄冈市摄影学会副会长,黄州书局发起人。

连山绝壑,长林古木,振之清风,照以明月;
赤壁惊涛,故垒危樯,神游千古,文存黄州。

2018年11月10日(农历十月初三),恭逢本寺中兴上显下光老和尚示寂二十周年忌辰,常住谨定是日上午九时举行纪念法会,欢迎诸位善信随喜参加,以结胜缘。